不是请她们到镇抚使司,而是到自家宅中,妊婋答应完刀婪,开始琢磨舍乌的用意,并猜测朝廷来人估计也会在这两日抵达矩州。
眼下局势尚不明朗,她们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妊婋几人等刀婪回完话离开后,在这边宅中用了一顿丰盛晚膳。
因厅堂内还有舍乌派来的孃孃们在她们周围张罗饭菜,她们也没就明日的会谈多说什么,只闲闲问着桌上各色菜肴都是用什么做的。
这一晚羲和瞳吃得最高兴,尝了许多从没见过的菜式,还喝了这边特产的米酒。
席间她们又听那几个孃孃讲了讲矩州的风土人情,直吃到二更方散,各自回房安寝。
第二日她们没有出宅子,只在房中将晚间与舍乌会谈要讲的事又确认了一番,主要目的还是劝告舍乌勿要听从朝廷调遣对蜀中用兵,并视情况稍加挑唆与拉拢。
至这日傍晚时分,刀婪再次现身,热情地说来给她们带路去舍乌宅中赴宴,妊婋四人仍然穿着前日换上的当地服饰,跟随刀婪出门上车,行了不到一刻钟,来到一座山边高寨门外。
这边门外早已有人在等候,见她们到了纷纷迎上来,请她们进寨往里走去,她们跟着那些人穿过层层寨屋,才来到一间正屋前。
屋外面挂着一个纱帐,引她们来的人走上前将纱帐打开,再由刀婪带头请她们走进屋中,绕过门厅来到堂中,只见一位神采奕奕的妇人坐在正中大椅上,她身边还站着一名面容和善的青年女子,妊婋想这定是舍乌和她的子媳继承人刀委了。
“蜀中来人我不意外,但我没料到燕北竟然千里迢迢出使来我这偏远山里一会。”舍乌笑道。
潮溅乌纱
妊婋四人在舍乌这间厅堂里坐下,刀婪则跟姐姐刀委到旁边给她们端了茶来。
妊婋接过刀委递来的茶,向舍乌直言她们燕国近日因突厥之乱与西边宸王结盟扫虜,建康朝廷获悉此事后,意欲趁她两国无暇顾及之际,在南边侵扰蜀中边地,因此事说到底还是燕国为打突厥向西结盟引起的,所以这次也由燕国牵头出使,来黔滇寻求破局之法。
舍乌见她言辞诚恳,微微点了点头:“我与蜀中这些年来相安无事,黔南虽是朝廷羁縻州,但自家军队却也不是任由朝廷差遣,你们中原话本里有‘听调不听宣’,我这里却是‘听宣不听调’。”
大抵因过去常跟朝廷的人打交道,舍乌的中原官话说得很好,语速也不快,听起来气定神闲。
羁縻州的情况,妊婋她们来时路上已多少了解过了,朝廷在西南共有三个羁縻州,即她们此刻所在的黔南羁縻州,以及西边的滇南羁縻州,还有南边由岭南道遥领的交趾羁縻州,这些羁縻州的镇抚使皆是当地部族首领,接受朝廷宣旨册封,每年向朝廷纳贡,而内部民众和军队全由镇抚使直接统辖,面对朝廷发来的调兵令,镇抚使权衡利弊之后有权拒绝,是谓“听宣不听调”。
听舍乌这话,似乎是并不准备同意朝廷借宣旨从黔南调兵,也无意与蜀中起冲突。
“羁縻州过去向朝廷纳贡,是因朝廷军队承诺替各部族维持周边宁靖。”妊婋笑道,“如今朝廷偏安江南,尚且自顾不暇,而羁縻州的贡品却是照拿不误,还要前来请你们协助夺回山南失地,不觉得有些过分么。”
舍乌抿了一口茶,淡淡说道:“人事有起伏,朝政亦然,若我因朝廷势弱而主动背弃前盟,乃我失德在先,不可为也。”
这时千江阔开口问道:“若朝廷借宣旨为由威逼尔等调兵,如之奈何?”
舍乌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便是朝廷失德在先矣。”
妊婋察觉到舍乌言语间有一丝顾虑,又问道:“可是与盐有关么?”
黔南自古不产盐,过去朝廷大一统时期,黔南都是从蜀中和岭南等地运盐进山,后来蜀中因伏兆起义从朝廷独立出去,在长安建立政权后切断了蜀中与黔南的盐道,黔南府库的存盐耗光后,便只能从岭南加收海盐,虽然西边的滇南也有井盐,但目前产量只够自足,黔南突然被断掉一条盐路后,岭南道的运量一时间供应不足,那段时间黔南盐价数度飙升,各地乡镇还出现恐慌性抢盐,舍乌曾亲自带人到各镇安抚民众,后来季无殃在建康稳住了局势,并下旨给岭南道增加海盐运量,才使得黔南盐价渐渐回落,恢复了正常。
这件事令舍乌心有余悸,因自家无盐矿而轻易被外部扼住咽喉,这滋味实在不好受。
如今单靠岭南道的海盐也让她觉得有些太过单薄,往后一旦朝廷再出变故,当日的缺盐恐慌便会再度上演,所以后来她也曾派人回家乡滇南与那边的镇抚使洽谈扩大井盐产量等事。
然而滇南的盐矿也不是短时间内便可以快速提升产量的,所以若朝廷这次借宣旨威逼,舍乌恐怕不得不为盐这个实际问题而向朝廷妥协。
没有人会喜欢迫不得已的妥协,因此舍乌在收到蜀中发来和谈消息后,认真思考了一夜,还是决定冒着被朝廷疑心的风险,请她们过来谈一谈,就当是为自己多留一条后路。

